阴霾之下
第一章
公元2035年6月21日，意大利，米兰
今天的米兰也是阳光明媚，温和的地中海气候不似此时的祖国一样夏雨倾盆。
阳光有力地穿过絮状的卷云，云层的脉络仿佛是一副竹筛，把阳光分裂成了柠檬色的小光束，其中的一束划向米兰市中心一座造型素雅的小公寓，溜进了墙上的一面落地窗。
房中的少女睡意惺忪的用右手遮掩着袭来的朝阳，努力使自己的睡眼渐渐睁开。
“今天，也是相当棒的一天呢。”少女的眼底纯净的像亚德里亚的海水，笑容也如初夏的栀子一般醉人。
但当她轻轻转身时瞟到了墙上的古典挂钟时，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天哪天哪就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了！”显然，早班洲际航班对于一个喜欢睡懒觉的妹子来讲并不是特别友好。
还好，这位懒癌患者并不像其他女生一样，不到半小时，她把一切收拾停当，换上了自己最中意，同时也是出自她笔下设计的一套日常系Lolita，背起轻巧的旅行背包，拉起质朴的旅行箱，推开了公寓的小门，快步走上街。
街上一片祥和，绿树成荫，白鸽踱步。但她无暇欣赏这些。
“出租车！”少女轻轻挥动着自己如柳枝般纤细的手臂。
很幸运，意大利的出租车比北上广要好打得多。
“您好！”少女显然有些急迫，连最基本的意语也吞吞吐吐，“请前往马尔本萨机场谢谢！”
“姑娘你是华人吧？”司机师傅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看着就像。”
“是的是的，”虽然她对他乡见到故乡人很兴奋，但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咱是不是先赶路要紧？我的航班。。。”
“您就瞧好吧。”司机师傅没等她话说完就嘿嘿一笑，然后就是一脚油门催到底，蓝色的小的士在乡间小路上一路狂飚，没等少女反应过来，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米兰马尔本萨国际机场航站楼前。
“回国是吧，”司机师傅从车窗探出头来，“时间不早了，快进海关，车费嘛，都是同胞就免了。”
还没等她道谢，这辆出租车已绝尘而去。
“这大叔人真好。。”她默默地想。
海关一路放行，边检光瞟了一眼签证和护照就完事儿了。
“机场的小姐姐们人也好好哦。”少女的笑容再次浮现，只不过这次表现出来的幸福感比较强烈。
头等舱的候机厅静谧舒适，虽然离起飞只剩不到半小时了，这里的人们依然怡然自得，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急切。但是明白人都能看出来，在座的不是政坛名流就是商界巨贾，对于这点时间差，早就在自己的规划之内了。
“顾安栀小姐！”
少女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且就在身后。她优雅的半转身子，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同样是一位少女，东方面孔，相似的身高，但二人的穿着风格截然不同，前者身穿一件点缀着些许鲜花图样的淡蓝色长裙，素雅端庄；后者却身着冷色的卫衣和短牛仔裤，显得活泼跳跃。
顾安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子，偏分斜刘海，齐腰长发，头顶还戳着一根银色的——呆毛。安栀在自己脑海里仔细地检索着人物形象，但一无所获。
“咱们，”安栀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见过吗？”
“哦对，自我介绍一下，”面前的少女头偏了偏，也笑了，“鄙人林若言，您不认识我，但是您应该认识我哥，林江华。”
“哦哦哦哦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安栀开心的笑了起来，但紧接着又显出疑惑的神情，“但是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您还记得我哥的能力吗？顶级记忆，我遗传。他给我看了你们大概一年前的合影，”若言左脚往前探了探，拉近二人的间距，“得承认，真人比照片漂亮太多，我哥这个拍照水平啊，啧啧啧。。”
顾安栀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夸赞逗笑了，但转念一想，一年前的照片也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老林他妹妹也不简单。
“前往北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
飞机很新，舱内散布着淡蓝色的冷光，弥漫着薰衣草的香气，这让安栀觉得漫长的飞行多少惬意了些。头等舱的座位很宽大，由于是跨洲际飞行，头等舱座椅贴心的设计了平躺模式，几乎可以作为一张小床了。当然，对于顾安栀这种娇小的女孩子来说，算得上是一张标准床了。
座垫上码着抱枕和毛毯，正当安栀打算好好布置一下休息一会儿时，一位女空乘连忙走上前来，并称为客人做好航前准备是机组的责任。安栀也只好看着空乘熟练地把座椅调成155°，并铺上带着浅绿斑点的被单。
“谢谢您啊。”安栀笑着对空乘道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空乘轻快的说，附带着一个纯粹的，非业务的笑容。安栀注意到海关的小姐姐也露出过这种笑容。
“各位乘客您好，感谢选择搭乘意大利航空。。。”
“本次航班执飞机型为COMAC 929-200LR型。。。”
“飞机即将起飞，请您。。。”
安栀的座位靠窗，窗外一半是机翼和发动机，而另一半就是米兰市郊的剪影，红砖房所组成的村庄和种植着斑斓作物的农田相映成趣，也算是给冰冷的机场跑道镶上一圈花环吧。
飞机滑跑得很快，窗外之景很快就有了走马灯的映象，对于这种色彩的不协调，安栀相当厌烦，便把目光收回舱内。
飞机离地，开始懒洋洋地爬升飞行。
前面是一片阴雨区，大粒的雨珠开始打在机舱上，舷窗上开始有雨滴流下，只是它们在舷窗上留下的痕迹被飞机的航速拖曳地不成样子，变成了几条扭曲的曲线，将窗外的天空虚化，之后再分裂成一条条的剪影，并不美观，但安栀却饶有兴致的看着，渐渐地，她回想起了那一天。
同样是阴雨天气。
安栀倚靠在公寓的落地窗旁，侧着身子，盯着落地窗外的雨。外头的雨倒是肆无忌惮的拍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路过的淑女们长裙的边角。米兰的晚秋太爱下雨了，她这样想到。
自从来到米兰进修，跟家里的联系少了很多，自然是自由了许多，但也多了一份对故乡的怀恋。在学校里偶然结识了一些朋友，爱上了冒险和尝试新事物。
“你也是中国的？”
突然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母语，眼框中不禁有些湿润。抬头，一个面容清秀的黑发男子淡淡的笑着。
这是她与林洛的初遇。
或许是因为身在异国他乡，安栀对林洛竟有了像亲人一般的眷恋，不消数日就双双坠入爱河。
一日，为了庆祝特级专业科班顺利毕业，安栀和几个热衷冒险的朋友们组织去攀岩。她的人生轨迹，因为那天的事故而偏转。当时危急的情况之下，林洛选择牺牲自己，保全他人。哪天，顾安栀失去了除父母外最亲的人。
三个月。安栀因为这件事的沉痛打击沉浸在抑郁与绝望之中长达三个月，也曾起过寻短见的想法，那是她成长旅途中最阴暗的一段时光。但后来，她渐渐明白过来，林洛的牺牲，为的就是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如果真的一死了之，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望。
锐耳的电话铃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接通，是哥哥。
“最近还好吗？”
“嗯，还不错。”
“回国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你自己在那边，我挺担心的。”哥哥稍顿了一下，“回国后你事业的发展倒是不用太担心，我倒是很在意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你回来以后就别那么刻苦了，女孩子，还是活的轻松一点比较好，不是吗？”
说实话，安栀手握代表着欧洲业界顶尖水平的马兰欧尼服装设计学院的最高修学证书，且不说自主创业的成功概率有多恐怖，单论她接到的国内各大跨国时装贸易公司服装设计总监职务的聘用书，就足以保证她下辈子就业根本不成问题。
对于欧洲，安栀没什么可留恋的。她之前考虑过回国，但因为种种回忆无法从脑海中抹除，迟迟未能决定。现在远在祖国的哥哥分外想念，确实该回归了。
“哥，我决定了，回去。”
“那就好，临行前通知一声，给你接机。”
“嗯嗯，谢谢。”
哥哥一直都对安栀很好。这一点安栀一直知道。留学米兰的费用是哥哥打工挣的，行程也是他帮忙安排的。每个星期的来电使安栀感到家人的温暖，对于安栀生活上的难处，哥哥也尽力而为，在林洛遇难之后，她哥直接从国内赶到欧洲，当时他真是很怕安栀想不开。
如今又能和分别已久的哥哥团聚，安栀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飞机飞过了晨昏线，机舱被黑暗笼罩，之后亮起了有着丝丝暖意的橙色顶灯。
安栀轻轻地将舷窗的遮光板降下，把柔软的被单往上扯了一下，又紧紧抱住。安栀此时并没有任何睡意，但柔软的事物能让她感到安心。
机载耳机的音质很不错，在舒缓的音乐之下，安栀更便于放空自己思考。她又想起了今天那位自称林若言的女孩子。
她跟她哥林江华一点都不像，她太活泼了，而老林呢——
想到这里，安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和老林的记忆几乎全是笑点，不知道是安栀笑点低，还是林江华这人实在很搞笑，安栀在他身边坚持不过半小时铁定笑出声来。
老林和安栀是在法国巴黎的世界次世代平面设计大会上认识的，二人专业虽天差地别，却出于对色彩和线条的志同道合而很快熟络，老林这称号也是她给起的，虽然林江华相当年轻，却有着不少看似沧桑的岁月划痕，像是数量不固定的抬头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戴帽子都和拧螺丝似的），还有“不出五句必有经典”的说话风格。
二人相处时间不长，仅仅在图卢兹的两个月而已，但是这两个月，安栀却见识到了老林喜感外表之下恐怖的知识储备和庞大的隐藏职业。
“之前中科院找过我，没答应，”老林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国防部已经那么忙了，再去中科院？呵，我这抬头纹不知道还得翻几番。”
幸亏安栀把嘴里的咖啡咽了下去，要不然老林的新衣服可就毁了。
“噗。。。那你回国后准备去哪里？直接在国防部转正？”安栀忍住笑，继续好奇地问，“你这气动学的博士可不浪费”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老林向椅背上一靠，视线移向天空的鸽群，“中航工业最近也联系我了，之后我或许就能在实验室里安安静静地画画飞机炸弹啥的，悠闲得很。”
“恩恩，很适合你呀。”安栀明白，老林这是为了方便她听懂，但是老林将来的活计很可能就是为祖国国防研制新一代空优战机或者是导弹武器系统，单论这一点，老林或许着实比自己辛苦很多，也更值得载入史册。
老林顶级完全记忆的特殊能力是无意间暴露给安栀的。或许，也可以说是不得已暴露的。
那天安栀和老林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厅各自写着文章，老林写得很快，时不时瞟几眼安栀的屏幕。因为不是什么私密东西，安栀也就没有介意。之后整个街区突然大停电，写的正欢的安栀从文章的一半开始就压根没有保存，将近三万字，直接没了。当时她整个人就呆在那里，接着眼睛就开始有点红了。正好老林刚打听完情况回来，安栀就望着他。
“老林。。”安栀已经表现出了一点委屈，“我文件。。。刚才没保存。。。”
老林就受不住这个。
“时间紧，我说着你写，”老林也顾不得暴露能力，“听好了，北欧地区的服装设计史虽然不如法意两国悠久，但也同样是光辉灿烂的。。。”
“飞机即将于半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北京。。。”
安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中除了哥哥，其他的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拉开遮光板，翼下是灯火阑珊的华北平原，舱内的灯光也渐渐恢复亮度，安全带指示灯也重新亮起，安栀感觉到座椅重新恢复到105°，显然所有座椅都这么做了。
飞机的下降安栀已经能觉察到了，飞行员操作很熟练，但是掉高度所带来的微小失重感仍使她觉得有些不适，这也是她为什么无法接受游乐园里的大型骑乘项目的缘由。
机体轻触地面，发动机反推打开，不知道是不是受老林精神污染，安栀觉得这种发动机的反推声和老林的笑声莫名的相似，或许这架飞机就出自老林笔下也说不定呢？
熟悉的T3航站楼，熟悉的母语文字。安栀这才有了一点回家的感觉。
入关，取行李。安栀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海之中，有个帅气的男生格外显眼。虽然个不高，相貌也不出众，但在安栀眼中，人群之中只有他是带有色彩的，其他人，和黑白底片一样。
那位男生眼神中散射着穿透力极强的冷光，冷酷凶猛，但当他看到安栀时，眼神马上软化并且瞬间回暖，在机场一直不苟言笑的他也嘴角轻轻上扬，头稍偏了偏。
“安栀，欢迎回家。”
“嗯，哥，我回来了。”安栀笑得格外幸福。
“哥！！！！！”林若言宛如一道闪电，横穿整个机场到达大厅，直扑林江华。
老林一侧身，他妹扑了个空。
“拾掇好行李抓紧时间回家，你老哥我晚上还得回院里修仙肝图纸，麻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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